唐秋离的身影,在山虎和特卫们的目光注视下,终于消失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之中,消失在苍翠的松林间,一条两行深浅不一的脚印,一直延伸到松林深处。
特卫分队长闷闷的说道:“大队长,怎么能让师长一个人进山呢?这多危险啊,万一发生意外怎么办?不行,我带几个人,悄悄的跟在师长后边儿吧?”
山虎瞪了他一眼,说道:“就你知道保护师长的安全,得了,你安排部队在村子里住下,记住啊,不许骚扰老百姓,住宿和吃饭,都要给钱,另外,安排单独一家住户,最好让主人暂时到其他人家借宿,给师长预备着,我自己一个人跟上去就行了!”
越往山林里走,唐秋离的心情就愈发的沉重,期盼之中又带着痛苦,脚下的雪,“咯吱、咯吱”的响个不停,在寂静的松林里,空旷的山野间,寂寥而萧索,一如重重的鼓声,敲打他的心,走到一个悬崖边,他停住了脚步。
这个地方,对于唐秋离来说,刻骨铭心,是当时的血手团第四支队,护送伤员的部队,与关东军部队血战之地,一个中队的战士,全部阵亡,就是在这一场遭遇战中,小玲,自己最心爱的妻子,带着她腹中未出世的孩子,纵深跳下悬崖,化作白山黑水间的一道永恒的悲壮,成为他内心无法磨灭的痛!
唐秋离抚开厚厚的雪,露出褚红色的岩石。然后,他摘下帽子,就坐在岩石上。悬崖边,看着深不见底的山涧,看着那条已经凝固了的河,白雪覆盖的河,雪花飘落在脸颊上,冰凉而轻柔,他闭上眼睛。努力回想起当时的一切,他不知道,自己的玲姐。是带着什么样的想法,从高高的悬崖上,纵身一跃的?
那一瞬间,玲姐心里想的是什么?肯定有自己的身影。还有未出世的孩子。而就是东北这个普通的山间悬崖,那一跃而下的身影,成为了自己内心永远无法磨灭的痛,一直痛到现在,记忆之中的所有一切,都鲜活的流动起来,两行泪水无声的滑落,身上披满雪花。风声依旧,曾经的一切。却都已经逝去,唐秋离凝固成漫天飞雪之中的一尊雕像,似乎将那个瞬间永恒!
而在离他不远处的一棵高大的松树下,山虎默默的看着那披满雪花的身影,眼睛湿润了,即便是没有到唐秋离的身前,山虎也能感觉到,好兄弟那凝固在白雪之中,撕裂内心的痛!
在飞雪之中坐了好久,唐秋离站起身来,没有抖落身上的雪,沿着悬崖边上的一条小路,往谷地爬去,山虎擦擦眼角的泪花,悄无声息的跟在后面。
到了悬崖下面的谷地,本来不大的北风,在这里呼啸成狂吼的大风,卷起一团团的雪花,模糊了视野,但即便是闭上眼睛,用心,唐秋离也能找到那一座空坟,那是埋在他心灵深处的一座坟,埋着他最心爱的人,用过的一把手枪,带过的一条鲜红的围巾!
一切都没有改变,也许这个人迹罕至的山谷,没有人来打扰这里的宁静,那座空坟,就矗立在荒草簇拥下,凝固的黄泥河边,跟他离开东北之前一样,只不过,四周的蒿草高了、密了,记载着流逝的岁月,几年的寂寞。
一别六年,再次回到这里,打开了唐秋离记忆的闸门,往事如同潮水般的汹涌奔出,他脚步轻轻,怕惊醒那寄托着自己哀思的灵魂,伏下身,张开双臂,他拥抱着这座坟茔,虽然里面只是埋葬着一把手枪,一条围巾,但却是他的全部,静静的,不知道是泪水还是融化的雪花,打湿了他紧挨着脸颊的、坟上的泥土。
随着风声,一阵压抑的哭泣声,令人肝肠寸断的飘向远方,过了许久,直到雪花再一次把他和身下的坟,化为一体,唐秋离开始一株株的拔掉坟丘周围的野草,动作轻柔而缓慢,似乎怕痛了心爱之人,怕惊扰她的沉睡。
拔掉周围齐腰深的野草之后,唐秋离席地而坐,坐在坟茔前,点燃一支烟,就这样一言不发,久久的看着,目光似乎穿透了土层,无声地与逝去的爱人交流,此刻,他的心无比宁静,如同回到记忆之中,曾经温暖的怀抱,一切痛苦,都似乎随风消散,嘴角带着笑,他沉浸在往日的记忆之中!
南满的黄泥河畔,痛苦之地,永别之地,自己的最爱,就消失在东北的白山黑水之间,六年之后的再一次到来,唐秋离也说不清自己带着什么样的心绪,似乎来跟往事告别,又似乎要把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再一次埋葬在内心深处,也许是来寻找内心的宁静,也许,还有原谅。
雪花依旧飘洒,呼啸的北风却小了很多,天地间一片宁静,唐秋离与身前的这座坟茔,融化为一体,天色逐渐暗淡下来,预示着又一个黄昏的到来,但他还是一动不动,似乎并没有觉察到,时间的流逝,仿佛在睡梦中一般,他忘掉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