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刺毛的果子?”秦玥在一旁问道:“嫂子瞧瞧。”
阿正把东西往茶几上一倒:“有的带壳,有的没有。就是这些,刺毛毛容易沾到衣服上,嫂子小心点哦。”
桌面上一堆儿板栗,有几个还包在棕黄带刺的壳里。
“山上还有板栗?”秦玥将那几个带壳的剥了。
“我们跑的远,山头已经不在村子这边了。”阿正捏着一个光滑的在手里扔着:“嫂子,咱家今天来了多少人啊?我在院子里见了好几个呢。”
“九个。都是你张文义叔叔送来的人,有五个人过一段日子就走了。四个会留下来成为咱家的下人。”秦玥想将生板栗掰开尝尝味道,但是以前吃的都是炒熟的,现在这生的倒是难剥。
“张叔叔怎么变的好心了?”阿正轻轻一掰,板栗就开了:“这个吃着有些涩,我尝过了,外面还有一层皮儿,不好吃。”
秦玥惊讶地看着阿正手里的板栗肉,这孩子,手劲儿真巧。
“他怕我的生意不好自己赚不了钱,所以要从侧面帮着我。”秦玥提起茶壶倒了一碗热水。
“阿正你剥好了扔到热水里,一会儿里面那一层皮就掉了。”她拿过小孩剥好的一个掰了一半尝着。生板栗是这个味儿吗?秦玥不太清楚,不过还是有点甜的。
“哦。”阿正一手掰一个,一会就把板栗剥好了。
从热水里拿出来,那些粘在果肉上的干皮还真的掉了。
“嫂子你好聪明啊!”小孩儿眼睛亮晶晶的。
“当然了,你现在才知道?”秦玥捏捏他的小鼻子,将板栗推到他手边:“去让石心将这些板栗和到糖水里煮了吧,看看好吃不。”
“好的,阿正马上去。”小孩端起碗就出去了。
周雨还在一旁砸核桃吃。
“小雨,别把核桃壳上的汁儿再溅到衣服上了啊,真不好洗!”秦玥往后倚到靠背上。
“……哦。那我去找个东西系上。”小雨出了客厅,到自己屋里翻了一块灰色的粗布绑到胸前,正好遮住衣服,女孩高兴地又回客厅继续砸核桃。
“喏。”小雨将核桃仁往秦玥嘴边一搁:“吃吧。还不用你砸,送到嘴边的食物,多好!”
“啊。”秦玥张嘴享受这小女孩给自己喂食:“小雨真好。”
一会儿石心又过来了。
“主子,紫叶和秋桐在做饭,奴婢就过来您身边了。”
秦玥想了想道:“那就看看她俩做饭怎么样,以后你就别做那些了,跟在我身边吧。本就是想你做我的贴身丫鬟的,之前家里人手少,你才做那么多活儿,现在人多了,你也歇歇。”
“奴婢不累,多谢主子体恤。”
石心交代过了该炒哪几样菜做什么汤,二人直接做了也省得猜主子们喜欢吃啥。
端上来的菜吃着还不错,秦玥直接吩咐下去,以后紫叶跟着周雨,饭时负责厨房,秋桐负责家里人的衣服。重阳就跟着阿勤,枫杨给了阿正。当然,阿勤和阿正平日肯定是用不上他俩的,因为两个孩子什么都能自己做。
午饭后,紫叶又过来给了秦玥一个精致的匣子,道是张文义让带过来交给她的。
又是什么东西,难道送她房子地契了?
事实证明秦玥想多了,里面是三本书,应该是张之谦的手札,之前张文义答应过她要给周恒带些手札过来的。
不错,厚实实的三本,里面多是些对书籍的感悟和国民生计的想法。老太傅不容易,那么大年纪还体恤百姓民生,其字厚重俊朗,一丝不苟,瞧着字就能想象出一个严谨治学,胸怀天下的老者形貌。
秦玥将三本书放回到匣子里,看平日张文义对张老的抱怨,现在连几本书都用这么好的匣子装着,他心中对自家爷爷还是十分敬重孝敬的。
——
“巡考通过的名单已经出来了,就在大堂里贴着呢。快去看看!”李秋拉起几人就往外走。
杨潜:“不用问,周恒肯定是榜首。”
张群生:“对对对,就是不知道我能通过不能……”
“不敢说大话。”周恒慢悠悠跟着几人身后,话声温淡。
“不是大话,是实话!”王中简一拍他膀子,“咱们几人数你成绩好,你不是榜首谁是!”
几人在寒凉的空气里穿行,沾了满身的寒意。
周恒淡笑,能通过是一定的,榜首他可不敢随便说。
大堂里学生很多,有高兴的有叹气的。
李秋和杨潜挤到名单跟前,一个个数着。
“周恒,榜首啊!”已经看过名单的学生对周恒道。
王中简一揽他的肩膀,目里精光四射:“你看,说你是你就是!”
周恒褚唇扬起:“我很高兴。”
“一点儿都没个激动的样子!”张群生道:“你该高兴的跳起来大声笑!”
周恒未接话,娘子知道该很满意的,明年参加过秋试他就能陪在她身边了,不用再让她一人辛苦撑家。
里面那俩人看了好长时间才从人群里挤出来。李秋眉飞色舞:“都过了都过了!都放心吧!”
“真的?我也过了?”王中简伸长了脖子。
杨潜:“恩!但你和群生排到后面了,这段时间要再加把劲儿了啊!”
“嗯嗯嗯,我知道!”王中简又是握拳又是望天:“谢天谢地,我一定努力……”
大堂里满是人,厚重的钟声响起,学生慌忙回教室。
“巡考的名单大家都看了吧……”夫子在堂上讲话。
“喂,周恒,以后我要跟你一个寝室。”杨潜拿书挡着头侧脸轻着嗓子对周恒道。
周恒看一眼夫子,缓缓看杨潜:“你跟我室友说过了吗?”
“说了!下午我就搬过去!”
杨潜正捂着嘴笑。
啪嗒,一本书摔到他发顶,杨潜木着脸往上看,夫子正板着脸站在他跟前,手中的书打在他头上。
“刚上榜就不认真听讲了,杨潜,秋闱能过吗?”夫子脸庞僵硬,厉眸直视着他,说话毫不留情。
这是几个夫子中最严厉的一个……
杨潜将书本移开,干巴巴朝他笑:“不跑神儿,这就听课,听课,夫子消气。”
夫子轻哼一声,意味深长瞥了周恒一眼才走开。
杨潜周恒对视,同时扭头朝正前方,安心听课。
下了课,杨潜忙活着收拾东西搬到周恒屋里。
“你东西怎么这么多?”周恒看他来回三趟了,自己还帮他拿了一回,现在还没搬完。
杨潜朝他一笑:“冬天嘛,衣服多又厚,总是要多收拾一会儿。这就是最后的了,没了。”
进进出出好几趟,他终于停下来整床铺了,外面真是冷,鼻尖都冻红了。
一会儿他又吸吸鼻子来到周恒桌前,搓搓手道:“恒啊,让我用用你那个暖手包呗?”
周恒穿的厚,脖子里还围着灰毛毛围脖,手是热的,他可不一样,双手拔凉。
“用吧,若是还冷就装个热水袋放进去。”
“好嘞!”杨潜直接抱了暖手包坐在他身旁。
周恒扭过头来看他:“怎么?”
灯火暖黄,少年突然静默,橘色火光映在脸上,如同古老的刻画。
“不安……”杨潜低声道:“想在你身边安静一下。”
周恒突然打了寒战,他的轻颤引来杨潜的一阵拍打。
周恒轻笑着:“你在我身边就安静了?我的能力好强大!”
杨潜侧目,朝一边撇着嘴:“有个熟人才是好。特别是你这样善解人意的……”
他的手还搁在周恒胳膊上,周恒两指捏着他的袖子将他的手移开:“若不是知道你喜欢邢小姐,你这样与我说话,我都要以为你喜欢的是我呢……”
两人眉目清秀,带着少年特有的青涩与清俊,这般在灯火下对视,杨潜自己也打了个寒战:“真的有男人喜欢男人?”
“我娘子说是有的,还有女人喜欢女人。”周恒说到秦玥就眼眸温情满满,脖子里的兔毛围脖又软又暖,舒服到极点。
杨潜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本来是向你诉苦的,却让你弄得我膈应。”
周恒收了对秦玥的想念,凝了眉目低声道:“直木不语斧凿之苦,苦楚不是说出来就能消解的……但你若想说,我就听。”
杨潜忽觉一室的清冷消弭,手间周恒的暖包细软又火热,他轻笑,唇间弯度昭示一个少年的快意。
“谁说你是书呆子的?你分明比谁都知情趣有义气。”他道:“你娘子就是这样沦陷在你的声音和表情里的吧?”
周恒面容清俊,听到这话低笑:“我娘子自是什么都喜欢我的,你有何意见?”
“没有!”杨潜抬声:“敢跟周恒的娘子抢宠爱,等着被削!”
“你去找邢小姐了?她怎么说?”周恒问。
“我对她表白心意,她,对我没有男女之情……”杨潜声音低沉:“可是她不愿嫁给徐峥是真的。”
“我觉得,徐峥这个人有问题。”周恒道:“但是具体哪里说不上来。我家有京城过来的将军侍卫,他一直在探查徐家。徐家也有问题。我们只需等着,是狐狸还是猫,总有露头的时候。”
“真的?”杨潜在烛火下睁大了双眼
周恒点头:“真的。只有有功夫能无声无息跟踪别人的人才能快速的得到信息。邢小姐没有探查到什么吧?”
“没有。”杨潜拿暖手包捣捣他:“不过你还真有本事!从哪弄来的京城侍卫啊?”
“……还是因为我娘子才认识的。”周恒笑道:“娘子是我们家里的宝!”
“那我就什么都不做?”杨潜挑眉:“我想为她做些什么的……”
“你现在能离得了学院?”周恒道:“你不能!你只能等着。你虽与邢小姐自幼相识,但你家为商,她为官,你只有现在努力,科考后入朝为官,待解决徐家的事后你才有身份向邢家提亲。”
杨潜嗤笑:“你说的也对。徐家除了跟我一样的商户身份,不就是在梁城有太守把着门儿吗?若不是这样,邢叔能应下他家?哼,积了八辈子的德了!”
“白日里我没看榜单,你排到多少位?”周恒放下手中的书转身与他对面。
杨潜一静,嘿嘿朝他笑:“在咱们学院是第十位,在梁城是……嘿嘿,五十三位。”
周恒黑眸看着他:“这样的成绩倒是能通过秋闱,只是春闱的名次会很低!还有很长时间可以多练习,你可不能松懈,为了邢小姐你也得努力啊!”
“我这不是跟着你来了吗?你可得多提点提点我。”杨潜朝他扬眉。
“我自当尽力。”周恒看他手窝在小猪样子的暖手包里,眉眼被照的莹黄朝自己笑着,活脱脱一孩子样儿。
他戳戳小猪手包道:“话说完了,去看会儿书吧,还不到辰时呢。”
“好嘞!”杨潜起身到了自己桌前,一手伸在小猪里,一手翻书页。
室内静谧,唯有翻书声。
二日是钱堂夫子的课,他不仅教学也是学院里管事的人员,自有了李君业的事人就吃不好睡不好,这天上课又是乌黑的下眼睑。
周恒也是每次看到钱堂,就想起雨天无辜站在街面的李君业。
他面白瘦弱,比自己还单薄,无人看着他,他目光也闪躲摇晃,像个不经世事的女子……
室内清冷,冬日学生穿的多是深色衣服,看着更是压抑。钱堂站在讲台边,面色不郁的说着话。
女子?
周恒目光突然定在一处,有些飘,有些恍然,他想起昨晚和杨潜的对话——
“真的有男人喜欢男人?”
“我娘子说有的,还有女子喜欢女子……”
他眼神倏地凛冽起来,之前那个失踪的乞丐的确是与李君业类似的案件。因为他有一双勾人的眼,不仅勾女人,还勾男人!
那么,如果他想的对,将人掳走的又是谁?!
笃笃笃,有人敲他的桌面,男子回神,钱堂正抿着嘴看他,教尺磕在桌子上。一屋子人都将视线定在他身上,周恒还是第一次在课堂上被抓包,俊脸刷一下就红透了。
钱堂凛着声音道:“为学不可大意,持之以恒才是长久之道。”
周恒无脸,低声道:“是!”
钱夫子走开了,杨潜在一侧碰他一下,哈着嗓子道:“恒啊,你怎么了?”
周恒不敢动,低着头道:“下课了再说。”
“好!”杨潜点着脑袋,脸上还挂着幸灾乐祸的笑。
厚云压得极低,天空显得暗沉阴瑟,寒风习习,冻人肌骨。清冷的学院砖瓦笼在阴暗中,庭柱寒,廊檐冷。
周恒一袭藏青棉袍立在庭院里,青砖泛着寒意,身旁一片冷寂。
“到底是什么事啊,看你冷峻的脸,都成啥了!”杨潜抱着胳膊皱眉看他。
周恒眼眸修长直直望着他,目中精光冷冽:“我又想出些关于李君业的事。”
杨潜心一沉:“什么事?”
“李君业长的秀气,性子柔弱,丢失的乞丐有一双明亮勾人的眼睛,你觉得他们的共同之处是什么?”周恒声音低沉,在冷肃的环境中莫名的让人寒栗。
杨潜皱眉,垂眸思索,试探道:“相貌?”
“没错,是相貌!”周恒一把握上他的手腕,面容深沉:“如果这世上真有人喜欢同性,你说他敢不敢正大光明地说出来做出来?”
“你是说?”杨潜不敢相信:“真的有?”
“为什么没有?”周恒反问:“有人厌恶与自己极端不同的同性,就比如女子多不喜与漂亮的同性在一起,而喜欢在她受挫时冷嘲热讽几句。那为什么不会有相反的事?同性喜欢同性?”
北风刺骨中,杨潜又不自觉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你的意思是有人喜欢男人……有男人喜欢男人,将他们掳走困起来满足自己的*……”杨潜越说声音越低,风声啸,掠过屋檐廊角,呜呜作响。
他们身处这般县城小镇,未曾听过此类事,现下只觉得恶心和难以置信。
“可是我想不出来那人是谁。”周恒负手,寒风吹着发带南飞。
杨潜:“要不要跟夫子说一下?”
“夫子可能信我的推论?如果信了,又该往哪里查?挨家挨户的搜人?”周恒有疑虑,垂眸遮了眼,“还有,若是这人有权有势,官府根本就是知晓……或者搜查会打草惊蛇,说不定会杀人灭口……”
正说着话,学院大门被人敲响,二人一齐看过去。
暗红的大门嵌在清冷的砖墙中,如冷寂画面中的一团火。
门房开了门,周恒一看,竟是石青,他将一个匣子交给门房,抬眼间也看见了周恒。
他快步过去:“石青,有什么事?”
“主子说张文义公子送来的书已是到了,让小的赶紧给您送过来。”石青恭敬道。
门房一看周恒来了,遂将匣子给了他。
周恒:“学艺的人已经送来了?”
“是的,张公子还送给主子四个下人,道是能减轻主子的负担。”
“你们是不是已经搬到村里了?”
“是”石青点头。
“阿正和连程每日在何处练武?”
姑爷今日怎问这么多事,石青疑惑,但还是恭敬回答:“在村里的山上。”
周恒静默,既然连程不出来了,那,这事还是自己来吧……
“好,那你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