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一脸的平静从容,却不知她这一句话,就象一块巨石掉进了平静的湖水里,溅起泼天波浪。
所以在座的所有人都料想不到,这柳若水竟然对楚王妃这个唾手可得的尊崇位份不屑一顾,不但当场拒绝了太后的好意,还提出自由择婿这个大胆之极,在众人眼中更是荒谬之极的要求。
可当真是不想活了吗?
“大胆!柳若水,你真是狂妄自大,目中无人!自由择婿,这话你也配说得出口?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什么身份!”
姚皇后第一个反应过来,再也按捺不住,厉声喝道。
她转头看向邹太后,咬牙切齿地道:“太后,此女仗着自己懂点医术,居然敢提这等大逆不道的要求,实在是罪不可恕,请太后下旨,降罪于她!”
她眼中忍不住闪过狠毒又得意的光芒,柳若水啊柳若水,这就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
这是小贱人你自己要找死,可怨不得本宫心狠手辣!
也不等邹太后出声,姚皇后又厉喝一声:“来人,快将这大逆不道的女子拿下!免得让太后娘娘见了生气,先拖出去先掌嘴四十,再交由慎刑司发落!”
姚皇后柳眉挑得高高的,一脸的意气风发,全不似她先前的低调平和,她眼见得若水犯了众怒,瞬间就从众人眼中的宠儿跌成了地里的泥巴,只觉得压在心头的霉气一扫而空。
而且她目光一转之间,已经瞧见这小贱人的话一出口,就连圣德帝都忍不住蹙起了眉头,看向若水的目光中透着不解之意。
连一直欣赏这小贱人的皇帝陛下都厌弃了她,自己还不赶紧落井下石么!
所以姚皇后就趁着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连声下令,处置若水。
只可惜她连喝了几声,周围却无一人应声,更无一人动手。
姚皇后不由地恼怒欲狂,眼睛周围一转,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喧宾夺主之嫌。
这里是邹太后所居的永寿殿,而不是她自己的凤仪宫,这殿中侍立的都是服侍太后的人,至于她自己带来的亲近太监宫女,都候在阁外,无诏不得入内。
邹太后殿里的人,哪里会听她这个皇后的吩咐办事。
姚皇后脸上闪过一抹尴尬,随后镇定如恒,转脸面向太后,又恢复了她一向端庄高贵的仪容,道:“太后娘娘,这柳若水胆大妄言,竟敢仗着自己对太后娘娘有一点小小的恩惠,就提出这等无礼之极的要求,太后娘娘纵是宽容为怀,也不应该饶过这柳若水的冒犯之罪,否则传了出去,这帝都中的姑娘要是都像这柳若水如言,岂不是乱了咱们东黎朝的规矩,请太后娘娘下旨,对这柳若水重重责罚才是。”
若水听了姚皇后这一番软中带硬的说话,毫不动容,只睁着一双澄净无比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邹太后。
她相信自己的判断,更相信自己的直觉。
邹太后一直默不作声,对姚皇后的暴怒喝斥既不指责也不支持,只是眯着一双老眼打量着若水,见她在姚皇后的威势之下毫不见半点怯意,仍是一脸的从容平静,一双眼睛更是像水晶般清澈透亮,不由暗暗点头。
这小姑娘果然异于常人。
自己先前倒是把这姑娘看得小了,这番话倒要叫她对这小姑娘重新估量。
眼见得姚皇后不依不挠,气势咄人,邹太后终于抬起眼,看了姚皇后一眼,淡淡地道:“皇后可是要代哀家行使这永寿殿的职责不成?”
言下之意显然是说皇后在越职行权,用俚语也就是说,姚皇后你未免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韦贵妃以袖掩口,吃吃娇笑出声,火上添油地附和了一句:“太后娘娘自有明断,皇后娘娘请稍安勿躁。”
姚皇后脸色涨得通红,只臊得恨不得能钻进地缝里去,听得众嫔妃私底下的嗤笑之声,怒目扫视过去,恨不得把她们的牙一个个地全都拨了下来,让她们笑!看谁再敢笑她!
众嫔嫔被她这喷着火的目光一触,个个噤若寒蝉,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无踪,带着惧意垂下了头。
韦贵妃却傲然不怕,直视着姚皇后能把自己脸上灼穿一个洞般的眼神,笑容依旧灿烂,道:“太后娘娘还未发话,皇后娘娘您着的哪门子急呀!怎么,是不是因为这柳姑娘昨日赢了您心爱的暖玉镯,让皇后娘娘心下不快,正好借着这个由头,好重重地处罚这以下犯上的丫头啊!”
她抬起手腕,转了转泛着浅淡粉色的玉镯,对着阳光细细端详,啧啧赞道:“哎哟哟,不瞧不知道,这玉镯对着光一瞧,简直晶莹剔透得就像是小姑娘家粉嫩嫩的肌肤一样,还真是个宝贝呢,怪不得让皇后娘娘如此心疼,一直记挂到现在。”说完对着姚皇后抿唇一笑。
韦贵妃这番话无异于火上烧油,只气得姚皇后七窍生烟,她辛苦维持的高贵优雅的风度险险破功,她胸膛一鼓一鼓地,连连吸了好几次气,都没能把堵中胸口的一口恶气压了下去。
突然,“咯……”地一声,一个响亮无比的嗝气声从姚皇后的胸腔里窜了出来,在宽敞阔大的殿堂中听起来格外清楚。
众人都是一呆,齐齐顺着声音的来处看向了姚皇后。
姚皇后一怔,几乎不相信那个不雅到极点的声音是从自己身上发出来的。
她这时候也顾不得恼火,只是拼命吸气下咽,唯恐再次当众发出这样的怪声,那她皇后的面子可就全都丢尽了。
谁知道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她越是运气下压,胸口瞥着的气越止不住地上窜,紧接着,又是“咯……”地一声,比方才那个还要响亮的嗝气声再次冲口而出。
众嫔妃见一向端庄肃穆的姚皇后突然接连地发出难听的嗝气之声,不由得惊呆了,然后就止不住地想笑,只是人人畏惧姚皇后的威压,谁也不敢在脸上稍露笑意,只好把头埋得低低的,嘴角一直快裂到了耳朵根。
姚皇后这时尴尬之极,已经不知要如何是好,她越想控制,打嗝之声就越是响亮,一个比一个更响的“咯……咯……”声就像泡泡般从她的胸腔里一个个地往外冒,丝毫不受她控制。
她的脸已经紫涨得像个茄子一般,众嫔妃素日里被她打压,今天见了她这般狼狈的模样,心中只觉得快意无比,嘴上却都假惺惺地道:“皇后娘娘这是噎着了,快给皇后娘娘拍背,送茶,让皇后娘娘顺顺气儿。”
若水微微低俯着头,没人留意到她的表情,只有楚王眼尖地瞅到,在她低头的一瞬间,她的眼睛又眯成了小月牙儿,心中顿时有了数,皇后变成这般模样,和这鬼丫头绝对脱不了干系!
邹太后也连声吩咐宫女们送上热茶来。
姚皇后一连喝了两杯茶,不但没止住打嗝声,反而越打越响,胸中涨得一股气几乎要把胸都涨裂了,只嗝得胸口都作起痛来,突然,她一口茶喝下,还没来得及咽下,一个嗝鼓了上来,登时喷出了满口茶水,呛得连连咳嗽,情状狼狈不己。
殿中诸人面面相觑,对姚皇后不停的打嗝之状毫无办法。
谷永春目光悄悄地看向若水,见她脸容沉静,心中轻轻一叹,又转了开去。做为神医传人,治疗这等打嗝的小病对他不过是举手之劳,可是他方才看到姚皇后疾言厉色地要对付若水,心中有气,索性来了个撒手不管,故作不知。
邹太后这时却向他瞧来,出声道:“谷神医,皇后这……这般情状,你可有何良方能够医治啊?”
谷永春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地说道:“回禀太后娘娘,这等打嗝之状,算不得什么疾病,医书上并无记载如何治疗这打嗝不止的情状,在下医学浅薄,并不知晓此法,请太后娘娘恕罪。”
楚王不由暗暗点头,心想这谷神医倒还知趣。
若水则垂头轻轻一笑,这谷神医这般明显地偏帮自己,违逆太后,真的好吗?
“哦,连谷神医都没法子,皇后,你还是回宫歇息一会儿,平心静气地养养神,说不定就会好了。”邹太后目光一闪,又看向姚皇后。
姚皇后早就如坐针毡,一刻也呆不下去了。听了太后的话,她匆匆站起身来,对着邹太后和圣德帝各行了一礼,衣袖掩面,往门外就走。
“皇后娘娘,请留步,臣女倒是听说过一个法子,可以在倾刻之间,让皇后娘娘娘您止住这打嗝之状。”
突然,一个清脆悠扬的声音在她身后响了起来。
这声音让姚皇后恨得牙痒痒,可这话中之意却让她一下子顿住了脚步,回过身来。
她两道柳眉高高的挑起,锐利的目光直射向说话之人。
“柳姑娘,如果本宫没有听错,方才……是你在说话?”
“皇后娘娘没有听错,是臣女说的,皇后娘娘这病,臣女有法子治。”若水抬起脸,静静地看着姚皇后。
“咯……”姚皇后正要出声,一个抑制不住的嗝声又冲胸而出,她登时涨红了脸,对着若水怒目而视。
这小贱人是嫌她出得丑还不够多,想要来落井下石吗?
“皇后娘娘要是相信臣女,只要按照臣女的法子去做,臣女敢保证,只消片刻功夫,皇后娘娘就会一切如常。”
若水毫不回避皇后的目光,坦然而言。
“你用什么法子?”姚皇后将信将疑地看着她。
“臣女这法子很简单,只要取胡椒粉少许,皇后娘娘只稍一闻,打嗝立止。”若水眼都不眨地道。
谷永春忍不住轻轻蹙了下眉,不解地看向若水,若水说的这法子他虽然不知,但原理相通,他不明白若水为什么会教给姚皇后,让她多难受一会,多出点丑不好么?还是这柳姑娘是个滥好人,不分青红皂白地胡乱救人?
“就这么简单?”姚皇后越发不信了,她已经断定这小贱人是在消遣自己。
“皇后娘娘不信么?还是以为臣女会加害皇后娘娘?”若水唇角一挑,微微含笑。
“咯!”姚皇后哼了一声,马上伸袖掩口,还是没能捂住那一个响亮的嗝气声。
“小侯子,吩咐厨房,马上送胡椒粉过来。”邹太后懒得听姚皇后磨牙,直接吩咐下去,这法子好不好使,一试便知。
姚皇后站在殿中,走又不是,不走也不是,等厨房送胡椒粉来的这会儿功夫,她觉得比一年的时间还要煎熬。
若水也不说话,只睁着纯净如水的眼睛瞅着她,嘴角含笑,旁人眼里看着是宽慰,但在姚皇后眼中看来,那就是赤果果地讽刺。
不多时,侯公公捧着一个大纸包急匆匆地进殿,对着太后打了个千,道:“启禀太后,奴才亲自去了厨房,包了好大一包的胡椒粉。”
邹太后点了点头,知道侯公公这是说给皇后听的,告诉她可以放心用,侯公公可是服侍太后多年的老人,说什么也没那个胆子敢捉弄皇后。
“拿去给皇后。”邹太后淡淡道。
果然姚皇后一听,脸色稍见缓和,侯公公小心翼翼地打开包来,露出深褐色的粉末,恭恭敬敬的双手捧起,举到姚皇后面前。
“柳姑娘,这个如何用法?”姚皇后看那包粉末并无异常,双眉斜挑,看向若水。
“皇后娘娘只稍靠近了,轻轻一闻即可。”若水眼眸闪动,轻描淡写地道。
看着若水那一脸笃定的模样,姚皇后心中信了几分,她想这小贱人当着邹太后和皇帝陛下的面,也绝不敢捉弄自己,打鼻孔里轻轻一哼,便俯下脸去,凑近了那包胡椒粉,轻轻一嗅……
若水脚下不着痕迹地退开了两步,睁大了眼睛眨也不眨。这侯公公包的胡椒粉也太多了些,这、这可怪不得她啊……
姚皇后只觉得一股辛辣之极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直冲入脑,鼻翼发酸,再也忍耐不住,“啊……嚏”一个大大的喷嚏打了出来,正对准了那满满一大包的胡椒粉……
若水忍不住闭了闭眼睛,耳边就听得一声凄厉的尖叫:“啊……”
再睁开眼时,若水虽然早就料到,仍是差点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
只见那一大包胡椒面,竟然有大半数全都被喷到了姚皇后的脸上,登时将她一张精心描画的妆容破坏得一干二净。另一小半则落在了遭受池鱼之殃的侯公公一头一脸,只见侯公公拼命眨巴着眼,努力想忍住冲上鼻头的一阵阵酸意,才不至于当殿失仪,打出喷嚏来。
姚皇后可没有侯公公那般的好运气了,那满满一大包的胡椒面几乎喷了她满脸都是,眼中鼻孔中嘴巴里……辛辣无比!
她的双眼立刻流出泪来,鼻孔中酸痒难受之极,再也顾不得什么仪态风度,一个喷嚏接着一个喷嚏地打了起来,只打得满脸都是鼻涕眼泪,糊花了脸上的胭脂香粉,一张脸变得怪异无比。
殿中众人瞧了,无不想笑,只是碍于皇后之尊,只好苦苦忍住。
邹太后唇角也绽开了淡淡的笑意,吩咐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打水来给皇后娘娘洗脸!”
“是。”玉瑾姑姑答应道,连忙吩咐宫女们下去准备盥洗的物事。
宫女们办事极是伶俐,很快便打来了满满一盆温水,还有香胰皂膏面巾等物,站在一旁侍候姚皇后洗脸。
姚皇后这时哪还想到其他,迫不及待地让宫女们把她脸上的胡椒粉洗得干干净净,不留一点残余,这才觉得鼻中酸痒渐止,只是眼中仍然被粉末辣得通红一片,像是一只红眼兔子。
姚皇后洗净了脸,宫女为她拭干,她抬起脸来,却把殿中的众人都看得呆了一呆。
要知道这姚皇后虽然年过不惑,但在宫中养尊处优,保养得极好,平日里在人前之时,一张脸蛋粉中透红,娇嫩如少女般,只是眼角有淡淡的细纹,圣德帝常夸她驻颜有术,她自己也颇以为傲。
哪知今日铅华尽洗,露出了她不施粉黛的真容,只让人人惊诧无比。
只见她眉眼还是那个眉眼,只是肤色腊黄,黯淡无光,眼角的皱纹像是一道道沟壑纵横,竟像是突然间老了二十岁一般。
众人瞧了瞧她,忍不住又悄然看了眼邹太后,暗生比较,只觉得眼前的皇后娘娘比之邹太后也年轻不了几岁的样子。
一众的嫔妃自然是幸灾乐祸之极,暗道姚皇后今日露出这可怖的真容,只怕是再也得不到皇帝陛下的欢心了,那对自己……岂不是大大的有利?
圣德帝却没像她们那般多想,他瞧着姚皇后憔悴苍老的容貌,心中感慨,这岁月对谁都是一般的无情,它不但催老了自己鬓边的华发,就连皇后那般玉容花貌,也一样逃不过岁月无情的摧残,自己一直夸她驻颜有术,却原来……也是和自己一般模样!
姚皇后见众人看自己的神色有异,徒然间醒悟过来,忙伸手掩面,却已经来不及了,知道自己的这幅模样早被众人瞧了去,自己辛辛苦苦在众人面前维持多年的美肌美颜,瞬间变成了一场笑话!
她第一个想到了圣德帝,想到自己这个样子落在皇帝殿下的眼中,只觉得比死还难受。她悄眼去瞧,却见圣德帝正怔怔地瞧着自己,目光中若有所思,却没有半点厌恶的表情,心中稍安。
姚皇后目光再一转,看向众嫔妃们,立马怒火又升,那一个个小蹄子们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真是藏也藏不住,只气得她又要炸裂了胸膛。
还有那害得自己这般模样的罪魁祸首……柳若水,她正一脸无辜的瞧着自己,那样子说有多纯洁就有多纯洁,就像是自己今天所出的这一切丑,都和她无关!
可她心里和明镜似的,自己又一次上了这小贱人的恶当!
“柳若水,你、你!”姚皇后指着若水,咬牙切齿,恨不得冲上去咬下她一块肉来,方能泄恨。
“皇后娘娘,请勿动气,您的打嗝之症,已经好了。”若水淡淡一笑。
姚皇后怔了下,果然发现自己已经不打嗝了,但稍一回味,她就愈加气愤起来。
自己岂不是当众欠了这柳若水一个大大的人情!
“柳姑娘,你的这法子真是奇妙无比,小小的胡椒面就能立马止嗝,玉瑾,你赶紧替哀家记下来,下次哀家要是也像皇后这样打嗝,就用这个法子。”邹太后转头对着玉瑾道,玉瑾恭敬地答应。
若水心中暗乐,太后娘娘还真是向着自己,这话是明摆着堵皇后娘娘的口呢。
果然邹太后这一番话让姚皇后满肚子的责难之语,都给憋回了肚子里,连太后都夸赞的好法子,她还能说这法子不好吗?
于是她只好强装笑颜,讪笑道:“太后娘娘说得极是,臣妾也觉得这法子极好,真真是要多谢……柳姑娘了。”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的后面几个字。
若水轻轻笑道:“皇后娘娘不怪罪若水大胆狂妄,臣女已经感激不尽了。”
姚皇后被若水一言提醒,猛然意识到这个小贱人还犯着一个重罪呢,险些被她胡乱混了过去,当下定了定神,对着邹太后正色道:“太后娘娘,虽然柳姑娘用这法子治好了臣妾的打嗝之症,对臣妾有功,但臣妾身为一国之母,万事皆不能循私,这柳姑娘方才说要自主择婿,所犯的大不敬之罪,还请太后娘娘明断。”
这姚皇后还真是给个梯子她就上房!
若水微微垂首,目光中蕴着点小小的得意,目光一转间,竟和谷永春碰个正着,只见他对自己微微摇头,显然对自己方才治好姚皇后有些不满,那眼神中分明是说,你救了她,她反倒马上过来咬你一口,早知这样,何必当初!
若水忍不住对他回以一笑,轻轻点头。
她的小算盘,这谷永春如何能够猜到?
只是让姚皇后出个小小的丑,还远远不是她的目标,她可不是滥好人的东郭先生,这姚皇后明摆着就是一只凶残成性的母狼,自己如果真是好心救了她,她不但不感激,反而会把自己一口吃掉。既然如此,自己何必装这滥好人?
素性摆明了车马,任她作为。
自己就是要当面告诉她,让你吃我一个哑巴亏,还让你说不出口!
这一招就叫做,气死人不偿命!
更保况,自己的这出戏还没唱完,正唱到最精彩的时刻,这姚皇后要是中途退场,自己岂不是少了一个大大的观众?
这一些小姑娘家的九转十八弯的心思,那谷永春哪里会懂,不过他见若水对自己的淡然一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倒也宽了心。
再转念一想,就凭他对若水医术上的了解,这治打嗝的法子,她定是闭着眼都可以随便说出十七八条来,却偏偏只说了胡椒粉这一样,明显是在让姚皇后当众出丑。
看来自己真是小瞧这位弱质纤纤的柳姑娘了,自己以为她是一只柔弱可欺的小白兔,其实她却是只暗藏利齿的小狮子。自己还是睁着眼睛,瞧好戏罢。
“皇后,你说柳姑娘提出这自主择婿一事,乃是大逆不道之罪么?”邹太后看着皇后,笑容收起,一向和蔼的目光中透出森严之意,刹时之间,她就由一个慈眉善目的邻家奶奶一下子变成了集生杀决断大权在手的上位者,让殿里所有人瞧在眼中,都不寒而栗。
那几个嫔妃偷眼瞧着太后身上散发出来的凛凛威势,都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眼观鼻,鼻观心,坐得端庄又恭谨。
姚皇后看见邹太后眼中隐隐的怒意,心中得意,说道:“不错,想我东黎朝开国数百年,从来没听说过有哪个女子敢胆大到如此地步,竟敢公然说出自主择婿一事,岂不是把太后娘娘,皇帝陛下全都不放在眼里了吗?这位柳姑娘以为自己救太后有功,就狂妄自大,目中无人,太后定要重重责罚于她,好教天下人都称赞太后娘娘您明断是非,赏罚分明!”
“哦?依你言下之意,若是哀家不重重责罚这柳姑娘,就是是非不分,赏罚不明了么?”邹太后瞥她一眼,淡淡道。
“臣妾不敢,臣妾并无此意。”姚皇后心头一跳,急忙说道。
若水低头不语,心中暗道这姚皇后真是个不长眼的,邹太后若是和她一般短见,又岂能坐在今天这个位置之上。
“并无此意就好。”邹太后声音变得威严厚重,提高了嗓音,让全殿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你们所有人都给哀家听着!”
“是,太后娘娘。”殿里的人一齐站起,恭恭敬敬地答应道。
“哀家今日就要赏这位柳姑娘,不是因为她救了哀家一命,而是这柳姑娘之言,开了我东黎王朝的先河,她敢说前人不敢说之言,敢为前人不敢为之事,就为了这个,哀家就要重重地赏她!”邹太后一双目光炯炯有神,对着诸人环视了一周,见众人都是凛然恭顺的模样,又道。
“凭什么女子就要做男子的附庸?凭什么女子就要当成花朵任由男子挑选?我东黎国的好女子,就应该像这位柳姑娘这样,我的婚事我做主!柳姑娘,你这句话实实地说到哀家的心坎里去了,哀家这就下旨,准你……自主择婿!”
邹太后的话就像是一柄大铁锤一样重重锤下,只砸得殿中众人全都蒙了。
人人全都不敢置信地看向邹太后。
姚皇后瞪大了眼珠,怔在当地。
怎么回事?太后娘娘不是生这柳若水的气,要责罚她的么?怎么会话风一转,反页重重地赏赐于她,还当场拍板,准她自主择婿!
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姚皇后一时竟然没转过这个弯来。
她没反应,可是殿中自有伶俐之人,已经迅速反应过来。
韦贵妃“咯咯”一声娇笑,站起身来,对着邹太后就是福身一礼,笑吟吟地赞道:“太后娘娘明见万里,真乃女中豪杰,眼光、胸襟还有气度,远远高于寻常女子,臣妾们只有仰望的份儿,太后娘娘,以后臣妾想来太后宫中多走动走动,多聆听太后娘娘的教诲,就算臣妾先天不足,也希望后天补齐啊。姊妹们,你们说是不是?”
她这记马屁拍得恰到好处,邹太后听得很是顺耳,不由对她点头微笑,意示夸赞。
嫔妃们见她这话讨得了邹太后的欢心,一个个纷纷上来凑趣,齐声夸赞太后娘娘的眼光见识就是与众不同。
姚皇后的鼻子都差点气歪了,她环顾了一下周围,见人人都围着邹太后讨好巴结,只剩自己孤零零一个,一时心中升起了众叛亲离的凄凉之意。
但她究竟城府极深,深呼吸了两口气,在脸上挤出了算得上优雅的笑容,随着众人的话语,赞道:“臣妾真是愚鲁,幸得太后娘娘点醒,仔细一想,倒真像太后娘娘说的,是这么个道理呢。这位柳姑娘,倒真是我东黎国的奇女子,太后娘娘,您赏得对,臣妾直到现在才转过这个弯来呢。”
她这番说话实在是巧妙之极,既捧了太后,又解了自己的嘲,还顺带赞了下若水,听起来还真是面面俱到,这数十年的皇后不是白当的。
若水不由点头暗赞。
在众人的齐声赞颂声中,若水对着邹太后盈盈下拜,声音清脆如玉落珠盘,“臣女谢过太后娘娘的恩典。”
“好孩子,起来,在哀家面前不用多礼。”邹太后脸色甚和,一伸手,拉住若水的手,扯在自己身边,拍着她的手道:“好孩子,你要怎么个自主择婿法儿?可想好了没有?说给哀家听听,哀家可很是好奇呢。”说着注目若水,微微含笑。
邹太后之所以痛快地答允若水的这个要求,自然有她自己的道理。
一来,她确实欣赏若水的勇气和聪慧,决意成全她的心愿;二来,也是为了报答她的救己之恩;三来么,也算是她自己的一点儿私心。
楚王是她极疼爱的孙儿,若水也是她极欣赏的姑娘,若是由自己赐婚,万一二人中间有一个不乐意,岂不是生生地委屈了二人。不如借此良机,搓合二人,如果二人当真有缘份,那这柳姑娘纵然是许了她自主择婿,只怕她择来择去,还是得择到自己的这个孙子头上。
若水神态落落大方,听得太后提到了自己的终身大事,丝毫也不忸怩作态的故作娇羞,倒让邹太后越发的赞赏,只听得若水的声音清清楚楚地响了起来,“太后,臣女不求他富贵荣华,不求他地位显赫,臣女只有一个心愿,就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只要他一心一意地待我好,我就跟他一辈子,不管他是公子王孙,还是贩夫走卒!”
她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落地有声,声声震耳,听得殿中众人脸色齐齐一变,人人看着若水的脸色都变得古怪起来。
谁都想不到,这姑娘会当众说出这番话来,竟然是视富贵如粪土,视权势如浮云,在这世上,哪有清高至此的姑娘,怕不是在故作姿态,讨得太后娘娘的欢心罢!
邹太后听在耳中,却更是欢喜,连连赞道:“好,有志气,好女子就该如此!”说着满怀希望地看了楚王一眼,见他正注目若水,一脸平淡,像是全不被若水的这番话动容,不由心头有气,暗想这莫非也是个有眼无珠的混小子?
殊不知在楚王平淡无波的外表下,他的一颗心就像是在油锅里被热油煎炸般翻滚难熬,又像是同时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诸般滋味,纷至沓来,让他煎熬无比。
他拢在袖中的手指都因用力而发了白,他不知道用了多大的自控力,才忍住没有倾身上前,去紧紧拥抱住眼前这个侃侃而谈、让自己爱到心尖上去的姑娘!
她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让他感动无比。她的良苦用心,他现在方知。她甘冒犯上不敬的大罪名,冒着得罪太后和皇帝的危险,提出这个大胆至极的择婿方式,不为别人,全是为了他!
她想要她心爱的他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人前,她要向全天下的人骄傲地宣告,他……就是她柳若水挑中的夫婿!
她为了他费劲心思,做尽一切,可他呢?又是如何待她的?
她待他如此,他却一再地欺她骗她调戏她……这种种恶行,让他一想起来就后背发冷,她若是得知了真相,会原谅他吗?
一想到这里,楚王就觉得无地自容,双手紧紧握拳,恨不得在自己的脑袋上重重捶上几拳。
楚王简直不敢想下去。
他觉得自己就是那春蚕,作茧自缚!
事己至此,他只能顺着她挖的坑跳下去。
“好孩子,快告诉哀家,你想了个什么好法子,能让你知道他是一心一意待你的?”邹太后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若水抿唇一笑,看着邹太后却不说话。都说人老心不老,年纪越大的人好奇心越重,真是一点也不假。
见若水不说话,邹太后恍然,连声道:“瞧我都老糊涂了,你小姑娘的心思自然是要保密才好,若是透露出来,可就做不得准喽。”
若水微笑道:“太后娘娘,臣女想了三道试题,只要有人能答对三题,臣女就选他为婿。”
“哦?出题考女婿,呵呵,这法子倒是有趣,也真难为你这个古怪的丫头能想得出来。”邹太后眼中露出极感兴味的光芒,却不问是哪三题,她知道纵是问了,这鬼灵精的丫头也不会说。
只是苦了殿中的众人,人人都被若水的这番话勾得心痒难耐,巴不得马上知道是什么试题。
君天翔好几次话到嘴边又都咽了回去,他冷眼瞥了下楚王,见他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心中冷哼一声,暗中磨了磨牙。
楚王表面上装得热切无比,心中却焦躁不安,这鬼丫头弄的这一出,让他如何是好!他究竟该以哪个身份,去出现在她的面前?
邹太后暗中一直在观察楚王的表情,见他眼中犹豫之色,心中不满,索性挑明了,转过头对着楚王道:“老七,柳姑娘要自主择婿,你可有胆子前去应选?”
楚王瞅着邹太后,心中苦笑,皇祖母这是唯恐自己不去,连激将法也用出来了,也罢!
他硬了硬头皮,笑容愉悦而轻松,回道:“皇祖母,孙儿不但有胆,而且有心!自打柳姑娘为孙儿画过那幅亲笔画像之后,孙儿的这颗心……早就非柳姑娘莫属了!”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若水,目光含情,嘴角噙笑,眉眼风流,潇洒倜傥。
若水差点没被他的这幅模恶心吐了,她无语地对着殿顶的琉璃瓦片翻了翻白眼。这楚王和君天翔真不亏是兄弟俩,连恶心人的方式都一样。
他这番大胆直白的示爱方式瞬间惊住了满殿的人,就连邹太后的嘴巴都张得大大的,好半天才闭上了,随后又笑得合不拢嘴来。
“好!敢爱敢恨!这才像是个男子汉的模样,像是哀家的好孙子!老七,你说柳姑娘为你画过一幅画?
小九儿说那画里藏了一个哑谜,只有你猜了出来?画在哪里?拿出来给哀家瞧瞧,哀家也要瞧瞧柳姑娘打了个什么谜儿。”
“回皇祖母,孙儿已经命人把这画送去装裱了,待裱后之后再送来给皇祖母过目。这是柳姑娘送孙儿的,孙儿视若珍宝,以后将此画悬挂在寝宫中,日日观赏,不敢或忘。”楚王笑吟吟地看着若水道。
若水心中大悔,自己当时实在是手贱,居然会答应给他画像!弄得这登徒子打蛇随棍上,倒像是自己钟情于他,故意送画传情一般。
她冷冷地瞥了楚王一眼,道:“楚王殿下这么喜欢我画的画?那容易得紧,我回府后画上三百张画,通通送于楚王殿下,让您慢慢欣赏,您一天赏一幅,天天都欣赏不同的,岂不更妙?”
楚王长眉一挑,目光传情,笑得轻狂又动人:“本王更期待的是能够日日陪伴在柳姑娘身侧,亲手为你磨墨添香,这才是人生极大的乐事啊!”
若水听他越说越不像话,再说下去,恐怕他连闺房之乐也要说出口来。她虽然口齿伶俐,但脸皮实在是不及这楚王厚,知道继续和他斗嘴下去自己绝对讨不了好去,于是干脆闭上了嘴巴不再搭腔。
哪知这样一来,在众人的眼中,她不答话,倒像是在默认了一般。
好多人心里都在想,这柳姑娘方才吹得好大的气儿,说什么自主择婿,贩夫走卒亦可,通通都是在拍太后娘娘的马屁。这小姑娘不过是耍了个以退为进的心计,这楚王妃之位,恐怕才是她势在必得之愿!
邹太后呵呵笑道:“老七的意思,哀家明白了。皇帝,柳姑娘要自主择婿的事情,哀家想帮她亲自操办操办,你意下如何?”
若水吓了一跳,忙道:“臣女的些微末事,不敢劳烦太后娘娘费心。”
圣德帝笑道:“难得母后有这般好的兴趣,此事也开我东黎王国首例,母后愿为柳姑娘亲自主持,孩儿自无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