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没时间研究它是什么材质了,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如何应付那个什么见鬼的大师兄。”
小七将秤砣从若水手中取回来,扔给了墨白,问道:“你自己估计,你对付你的大师兄,能有几成胜算?”
墨白歪头想了想,道:“这十年来,我常常问自己这个问题。江湖上都称我为第一高手,那是因为他们没人见识过我大师兄的身手,所以,事实上到今天我也很好奇,我现在的功夫和大师兄相比,究竟谁更强?我可以坦白地告诉你,如果我和大师兄单打独斗,我取胜的机率是……”
他顿了一顿,缓缓说道:“零!”
小七倒抽一口冷气,不置信地看着他。
就算墨白及不上他的大师兄,难道加上他神出鬼没的手段,竟然连一成胜率也没有?
他知道墨白的骨子里是很骄傲的人,生平极少服人,可他却对他的大师兄如此敬畏,看起来那定然是一个极难对付的家伙。
他不由沉吟起来。
既然不能力敌,便当智取。
可是如何智取?
“小白,关于你大师兄的事,你还知道些什么?比如,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但凡你知道的,我希望你能详详细细地告诉我,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我在明,他在暗,他出手之前,一定把我的情况了解得很清楚,可是我对他却一无所知,除了他的功夫极高……”
说到这里,若水停了一下。
武功极高!
只凭这一点,那大师兄几乎可以说是不败的传说。
身为杀手,出手之时一定要做到快、准、狠,那大师兄之所以能成为众师弟的榜样和骄傲,一定是将这三个字发挥得淋漓尽致,这才十年来无未失过手。
再加上他一身超尘绝俗的武功……
还真是个难对付的人物。
只不过,只要他是人,就一定会有弱点。只要能够抓住他的弱点,他们就会有取胜的机会。
“好,我会尽我所知,一五一十地告诉你。我这位大师兄,平时清心寡欲,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在师门的时候,他吃的是清茶淡饭,穿的是粗布麻衣,这十年来他赚到的银子,足可以让他过上比皇帝更为奢华的生活,可是他依然克勤克俭,一文钱都掰成两半花。我一直很好奇,他赚来的那些银子,都花到哪儿去了。”
墨白摇了摇头,一脸的不解。
“那你大师兄,他成亲了吗?可有妻子孩子?”若水追问。
“没有,他无妻无子,也没有女人。”墨白的神色有些古怪。
“他不喜欢女人?”若水问。
“这个么,我就不知道了。大师兄从来没有亲近过女人,像我们身边杀手,总是很寂寞的,别的师兄师弟们,每次出完任务回来,身边都没少过漂亮的姑娘陪伴,有人为了讨好大师兄,曾经把最美貌最清纯的姑娘送给他,可是大师兄连看都没看,就将那姑娘赶了出来,从那以后,大师兄不近女色的名头就在我们师门传开了,以后再也没有人敢送美人去讨好大师兄。”
墨白说到这儿,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我大师兄或许不喜欢女人,但是他却很厌恶一种人,就是……”他向下一指,“这里。”
小七和若水马上就明白他的意思。
“他讨厌小倌儿?”小七问,想起刚才那个拿腔作势的少年,一阵烦恶涌上心头。
“深恶痛绝!”墨白道:“我曾经听别人说起过,有一次大师兄出任务,对方的武功并不算强,按理说大师兄三天就可完成任务返回,可是那一次,足足过了七天,大师兄才拎着那人的脑袋回来交差。事后我们才知道,那人是个好这调调的,他一直窝在小倌馆里寻欢作乐,乐不思蜀。大师兄就守在外面呆了整整六天,一步也没有踏入,直到第七日上,那人银子花光,两袖清风的走出柳巷,然后被我大师兄无声无息地割了脑袋。”
“原来如此!”若水恍然点头:“怪不得你会带我们来到这里,就是因为你算准了你大师兄绝对不会进来,是不是?”
“你现在明白,也还不晚!你当我真是这里的常客,还在这里有了相好的?”墨白哼了一声,又道:“你们应该知道我的追踪之术有多强吧?”
若水和小七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想起他那细致入微的观察和判断力,能从一片落叶,一根树枝,甚至是一颗草茎上就能发现极为重要的线索,二人都是自愧不如,难以望其项背。
“可你们知道吗?我所会的这些,只不过是些皮毛而己,和我大师兄相比,还差得太远太远,因为,我的追踪之术,是我大师兄手把手传授的!”他沉声缓缓道。
小七和若水同时抽了一口凉气。
他这个大师兄,究竟是个什么鬼?
小七本来心中打定的主意就是:打不过,跑!
可是听墨白一讲,他不由打消了这个念头。
墨白眼珠一转,已经猜出了小七的心思,略带嘲讽地对小七撇了下嘴角:“跑?你还是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想从我大师兄手下逃出去的人,这世上还没出生呢!”
闻言,小七冷冷地哼了一声,却不反驳。
“不近女色,勤俭节朴,厌恶小倌……”若水屈着手指一样一样的数着,若有所思。
小七和墨白都看向她,眼神中充满期翼。
若水沉吟了一会儿,抬眸看向墨白,“线索太少,除了这些,他还有什么习惯吗?”
墨白歪头想了想,又道:“大师兄很爱干净,最受不了脏污,每次出任务的时候,他都会焚香沐浴,将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地再去杀人,而且,他绝对不允许被杀者的血,染上了他的衣襟。”
爱干净?
若水的眸光闪了闪,这一点,或许就是她一直在寻找的那个大师兄的弱点。
只是该如何利用呢?
“小白,真是难为你了,告诉了我们这许多关于你大师兄的事情。想来平时你大师兄对你不错,是不是?你放心,这次你大师兄奉命要取我的人头,不用你插手相帮,免得坏了你同门师兄弟的情谊。你能两不相帮,我们已经感激不尽了。”
“什么,不要我相帮?你确定没有搞错?”墨白愕然瞪大了眼睛,盯着若水。
小七也一脸疑惑地看着若水。
就算墨白的功夫及不上他大师兄,但能够得他助力,他们就会更多一分把握。
“是的,小白,这件事不用你出手,我和小七自会搞定。”若水点了点头。
“就凭你们俩个?”墨白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冷笑道:“我大师兄只用一只手,就能对付得了你那位夫君,至于你,别忘了我还有一个十九师弟,他对你可是绝对不会手下容情。到时候就算我大师兄没有杀七兄,七兄也绝对腾不出手来救你。”
“这个么,我自有办法。”若水的眼珠溜溜转了转,嘴角微微向上勾起。
小七和墨白都十分熟悉她的这个表情,知道她一定是想出了好法子。
前者眼睛一亮,墨白却大为不快,鼓起眼道:“好哇,你有了好法子,却不告诉我,白让我为你担了这么长时间的心,哼!”
“墨白,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如果你肯坦白告诉我,或许我会需要你的帮助也未可知。”一个念头倏地钻进若水的脑海。
墨白不禁气结,说到头来,倒成了自己求着她,要帮助她对付自己的大师兄了。
“你倒说来听听看。”他不置可否地道。
“你大师兄和你有同门之谊,他又指点过你的功夫,想来你们师兄弟的感情不错,可是我和你却是非亲非故,你不过是为了你祖上的一个古老承诺才跟在我的身边。你却为什么要执意帮我,和你的大师兄为敌呢?”
若水睁着一双清亮亮的眼睛看着墨白,那幽深幽深的眼神,看得墨白不由自主地移开了视线。
“这个原因我告诉过你很多次,你要是不信,我也没有办法。”他两手一摊,又道:“我既然已经离开了师门,这位大师兄嘛,迟早是要得罪的,晚得罪早得罪,并没有什么不同。”
“好罢,你既然不肯说,我也不勉强你。”若水果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她食中两指放在桌面上轻轻叩击,发出有节奏的笃笃声,陷入了沉思之中。
小七也闭上了眼睛,虽然他猜到若水已经想出了对付那大师兄的办法,可他却有些不服气,他知道的线索和若水一样多,他就不信自己想不出一个万无一失的法子来。
墨白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见两个人都不搭理自己,不禁有些气闷起来。
他站起身,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不时地看向窗外的天色。
眼瞅着时间一滴一滴地流走,他开始焦躁不安起来。
他不时地看向若水,可是若水似乎在闭目养神,像是完全忘了自己被人追杀这一码事。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墨白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
“小白,你之所以会去而复返,是因为遇到了你十九师弟,他向你通风报信,说你大师兄接到了任务想来取我的人头,你才会回来找我,对不对?”
若水忽然睁开眼睛,深思地看向墨白。
“不然呢?你们几次三番赶我离开,我就是个泥巴人,也会有个土性儿!我犯不着成天上赶着供你驱策。”墨白似乎被触动了一下,满腔幽怨。
“你既然得知有人要杀她,为什么不尽早提醒她早做防范?却在醉仙居浪费了那许多时间,你安的是什么心,嗯?”小七突地想起此事,恨恨地瞪着墨白。
“我大师兄要杀一个人,就算他跑到天涯海角,我大师兄也一定能够追踪得到,就算我提前说了,有用吗?你们能跑得了多远?既然明知道跑不掉,倒不如索性让她吃得开开心心,这两道菜的滋味不错吧?不是我墨白夸口,天下只此一份,再无旁人能做出这种味道来。”
“菜是好菜,人心却是难测。”小七冷冷地道。
“好啦,你们别争了。小白,我需要几样东西,你去帮我置办一下。”
若水站起身来,走到梳妆台前,找出一支画眉用的青黛,又撕下了一幅裙摆,在上面写了几样东西,交给了墨白。
墨白一见,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问道:“你、你要这些做什么?”
“自然是为了保命之用啊。”若水笑着眨眨眼。
“你是为了保命,还是为了自焚啊!”墨白瞪着眼,扬了扬手中的布片,问道:“这上面写的都是些硫磺和火油之类的引火之物,你要这些干什么,你是想烧死我大师兄,还是烧死你自己?”
“我自有用处,小白,你先别问这么多,赶紧去置办吧,你一定要赶在你大师兄找到这儿之前,把东西交给我,知道了吗?是成是败,就全看你了。”若水淡定自若地道。
“就凭这些,你就能逃过我大师兄的追杀?”墨白还是一脸的不敢置信。
“如果你不相信,那你把东西买回来,然后拭目以待,如何?我会让你看一出好戏。”若水笑得胸有成竹。
“好。我现在就去。”
墨白不再迟疑,飞快闪身出门,转眼消失了踪影。
“水儿,你真的想出办法来对付那个大师兄?不如趁墨白不在,咱们现在就走。这墨白喜怒无常,难保他不会和他那个大师兄,同一个鼻孔出气。”
小七虽然素知若水诡计多端,但是听了墨白的描述,他越来越没有把握,若水真的会有法子吗?
或许她只是找个借口把墨白支走,然后准备和自己一走了之。
“走?不,我不走。咱们就留在这里,安安静静地守株待兔。”若水微微一笑,看向小七:“小七,你可练过缩骨功?”
小七点了点头,道:“练过。”
这缩骨功并不是什么特殊的功法,他早就练得炉火纯青,却不明白若水为什么突然会问这个。
“好,那我就放心了。”若水笑得越发神秘。
二人说话之间,墨白已经提着一个大袋子,去而复返。
“你瞧瞧,这些东西够用了吗?”他把手中的袋子往地上一扔,发出沉闷地一声。
若水走上前,打开袋子看了一眼,就笑了起来:“够了,足够了,小白,你是把这清州城的火药铺子全都搬来了吗?这么多的硫磺和火油,还有这些烟花爆竹,很好,咱们今晚上就好好地欣赏一下什么是火树银花不夜天。”
小七和墨白不由对视一眼,不知道若水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大祸临头,她还有心思看烟花放爆竹,这简直太不正常了。
……
夜色终于降临。
随着最后一线阳光隐没在地平线,暮蔼笼罩着这方小小的院落。
三个人坐在房中,窗户大敞,看着窗外的暮色沉沉。
院子里种着几棵芭蕉树,风吹过,发出簌簌之声。
每次一有风吹过,芭蕉树响,墨白就不由地惊跳一下,放眼看向周围。
暮色渐沉,四面的景物已经尽数没于黑暗之中,树影摇曳,有如一个怪兽的影子,张牙舞爪,隐没在黑暗中,随时准备伺机而动。
墨白的目光就盯在那团树影上,久久不动。
计算时辰,大师兄肯定已经来到了附近,说不定他此时就藏身在那团浓荫密叶之中,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正在暗中向他们窥伺。
他几乎再也坐不住了,腾地站起身来,飞身跃向那株大树。
他等待得焦燥不安,与其猜测不定,倒不如去瞧个痛快。
哪知道他在那株大树上来来回回地转了好几个圈,也没发现半个人影。
不但大师兄没来,就连十九师弟也没出现。
“我为何这般心神不定,忧虑不安?就算是我第一次接任务,在高手环伺之中取敌首级的时候,我都不曾有过这种惶惧的心情,今天这是怎么了?”
墨白按捺住怦怦乱跳的心,暗问自己。
他回身向房间里瞧去,透过敞开的窗户,只是小七和若水二人,正在品茗对奕,二人连眼睛也没向窗外瞧上一眼,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墨白不由心头有气。
当事人都悠哉悠哉,自己操的是哪门子的心!
大师兄来取的,又不是自己的脑袋!
他倒沉不住气,跑出来踩盘子来了。
墨白憋着气,纵身一跃,几个起落之间,已经轻飘飘地从窗户跃了进去,落在二人的面前,问道:“七兄,输了几局了?”
小七头也没抬,伸出了三根手指,双目凝注着面前的棋盘,皱眉凝思。
“三局?”墨白叫道:“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你就输了三局?”
“奇怪么?”小七淡淡地道:“这又不是围棋。”
“不是围棋是什么?”墨白奇道,看向棋盘,只见黑子白子交错,或直或斜,二人均在棋局中央的部分落地,却没有打眼叫吃的局,那边必争的边角之地,二人却视若不见。
他注视棋局,仔细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棋中的窍要。
“你又输了。”若水笑吟吟地落下一子,看向小七。
“哪里输了?”小七皱紧了眉毛,盯着若水落下的那颗白子,看了好一会儿,才轻哼一声:“再来!”
“喂,这是什么棋,怎么玩法?”墨白忍不住叫道,看上去倒有很有趣的样子。
“这个叫五子棋,玩法么,很简单的,不论是横是竖还是斜,谁能先达到五星连珠,就算赢了。”若水一面从棋盘上拣拾棋子,一面解释道。
“这么简单?”墨白忍不住斜眼看向小七,口气中全是蔑视,“这么简单的棋,你居然连输四局?七兄,别让在下瞧不起你。”
小七抬眼看了看他,不声不响地站起身来,淡淡地道:“的确很简单,要不你来下?”
墨白早有此意,刚才那话就是故意激怒小七,见他让位,正合心意,当下一屁股坐了下来,把盘中的黑子一股脑收了起来,叫道:“来,来,我来下。让你见识一下我墨大公子的棋艺!”
小七淡然一笑,站在若水身后观战。
若水微笑道:“你是第一次下,让你先手。”
墨白哪里肯占她这个便宜,摆手道:“不必,你先。”
“你确定?小白,这个棋是谁先手谁占优,倘若你一会儿输了,可别怪我没事先提醒过你。”若水似笑非笑地瞅着他。
“哈哈,话不要说得太满,我的棋艺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时候,你个小丫头还在吃奶呢!”墨白笑的得意又张狂。
“大话谁都会说,有没有真功夫,下一局才见分晓。”小七不动声色地道。
“对,对,快下,快下,我倒要瞧瞧你这小丫头的棋技有多厉害。”墨白催促道。
若水拈了一颗白子,笑微微地看了他一眼,将白子落在棋盘的中心。
墨白下意识地就要在右下角落子,以占边角之局,将落未落的时候,若水提醒道:“小白,这不是围棋,谁先做成五子连珠,就算是胜了。如果你不围追堵截,我可要落下一颗棋子喽。”
“好。”墨白琢磨了一下,便在白子旁边落下了一颗黑子。
若水毫不迟疑,信手落子。
在现代的时候,她就下得一手好五子棋,是五子棋吧里的常胜将军,常常下得一些高手大败亏输。
穿越之后,她久己不玩此游戏,这时候想了起来,用来打发时间,缓解一下紧张的心情倒是不错。
墨白毕竟是头一次下,每次落子之前犹为谨慎,生怕一个不慎,输给了若水,那真是里子面子全都丢得精光。
饶是如此,双方各下到二十余枚棋子的时候,若水笑眯眯地落下一颗白子,微笑道:“你输啦!”
“输?”墨白立刻睁大了大眼,牢牢地盯住棋盘,看了好半晌,摇头道:“小丫头诈唬人,我哪里输了,你明明没有五星连珠。”
“现在是还没有,下一步就会有了。”若水笑道。
“哼,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瞧着我怎么堵上你。”墨白眼前一亮,在若水连成三颗白子的一端落了一颗黑子。
“你输了!”小七沉声道。
若水一笑,落下一颗白子,道:“这叫双活三,不管你堵住哪面,我总是会赢。”
墨白只觉眼前一花,果然局面突变,对方已经连成了四颗白子,不论自己怎么堵截,都已经挡不住若水的五星连珠之势。
完了!
真是输了!
“再来,再来!这局是我疏忽,我不服!”墨白一伸手,搅乱了棋局。
小七哂笑一声,却不多言。
听得小七嘲讽的笑声,墨白脸上一红,强辩道:“我是第一次下,你看我这局怎么赢她!反正我不会像某人,连输四局。”
“是么?”小七淡淡地道,不置可否。
片刻之后,只听得墨白一声怪叫。
“这、这是什么情况?”
“你又输了。”小七送了他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再、再来一局!”墨白越输越不服气。
“好。”若水微笑道。
房间里,一灯如豆,烛影飘摇,两人下棋,一人观棋,一副静谧温馨之极的画面。
在院墙对面的屋宇上,不知道何时多了两条人影,对着三人所在的房间静静凝望。
窗户洞开,室中情景一目了然。
两个人不知道在屋脊上站了多久,秋夜露浓,打湿了两人的鞋底,可两个人就像是石头雕成的,直立着动也不动。
不知道又过了多少时间,身材稍矮的那名少年终于轻轻叹了口气,道:“大师兄,和十七师兄相处这么多年,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脸上也会有除了冷漠之外的表情。”
他的声音里有些惊奇,也有困惑,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扇窗,临窗摆着一张桌几,两人对奕,烛光莹莹,将两人脸上的表情照得纤毫生动。
被他称为大师兄的那人,又瘦又高,头上戴着一顶书生常戴的方巾,麻布长衫,装束质朴,似乎是个落第秀才的模样。
他的目光和那少年一样,落在墨白的脸上,听了那少年的话,却并未开口,只是眉梢轻轻一挑,若有所思。
那少年定定地看着墨白,越看越是迷惑,正在和那姑娘下棋的男子,眉目清隽,俊美如谪仙,正是他的十七师兄无疑。
他一直认为,天底下再也没有一个男人会长得比十七师兄更好看了。
可十七师兄的脸上,一直都是冷冷的面无表情,就像是个冰雕出来的一般,让人一见之下,心中生畏,遍体生寒,不敢多加亲近。
但现在他看到的那个人,眉目五官和他的十七师兄一模一样,可是脸上的表情却是丰富之极。
他忽而掀眉,忽而怒目,忽而惊叹,忽而微笑,整个人鲜活生动,再也不像是冷冰冰的一尊雕像,而是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几乎忍不住想跳进窗子里,揪住那个人好好地问一问,他是不是名叫墨白,是他的十七师兄!
“大、大师兄,咱们会不会找错了人?”那少年的目光透着迷惘,说话有些结结巴巴,转眼看向身边的大师兄。
大师兄的整张脸掩没在黑暗中,只有一双眼睛幽幽地闪着光。
“是他,小十七。”他终于开口,嗓音低沉,略带喑哑,却是抑扬顿挫,十分动听。
“大师兄,咱们什么时候动手?”那少年问,打量了一下周围。
夜深人静,这条白天僻静之极的小巷却变得热闹了起来。
门口那两盏气死风灯挑得亮亮的,发出橘红色的烛光,那两扇紧闭的黑漆小门开得大大的,客来客往,络绎不绝。
年轻貌美的少年们穿红着绿,涂脂抹粉,一个个浓香扑鼻,满脸堆笑,迎来送往。
丝竹声,唱曲声,叫好声还有各种奇奇怪怪,那少年听不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显得这座小小的院落格外热闹。
不需要问,那少年也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所在,脸上忍不住露出厌恶的表情。
他虽然年轻,也曾经听说过大师兄的事迹传说。
当年的大师兄曾在守在一家青馆外面,等了整整六天六夜,没有离开过一步,直到他要刺杀的目标走出青馆,他才动手。
据说,那个人距离大师兄仅仅不过是十步之遥,可大师兄宁可在外面苦等,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双足沾上半点那家青馆的不洁之地。
而十七师兄就是知道了大师兄的这件事,才故意把那个女人带到这里,就是知道大师兄绝对不会踏足这家青馆半步。
难道他们就准备在里面躲一辈子不成?
“不急,等。”大师兄不紧不慢地道。
那少年自然是唯大师兄马首是瞻。
他不再说话,静静地站在一旁,目光却从墨白的脸上移开,落在他对面的那个姑娘脸上。
烛光映霞,照着那姑娘的琼脂玉肌,有如上好的美玉一般。
尽管那少年心中不悦,还是不得不承认,这姑娘长得的确很美,灯光下看起来,尤其美得出奇。
他稚气的脸庞上露出了气愤的神色。
就是这个美得不像人的姑娘,迷惑了他的十七师兄,让他的十七师兄居然为了她,背叛了养育他多年的师门,背弃了和他相处多年的同门兄弟。
这个姑娘,一定是个妖孽!
否则,从来不近女色的十七师兄,怎么会单单为她所迷呢!
所以此次他一听说新的任务是取这个姑娘的脑袋时,他马上就自告奋勇,甘愿为大师兄的助手,从旁相助一臂之力。
如果大师兄顾念十七师兄的情谊,狠不下心割了他心上人的头颅,他可绝对不会容情。
这样的妖孽,早死早好!
她死了之后,十七师兄才会迷途知返,重回师门。
大师兄说:等!
好,那他就和大师兄一起静静地等,他有把握,他们会等到一个最好的时机,绝对会一击而中!
“不下了!不下了!”
房间中,墨白跳起身来,一把搅和了棋局,叫道:“这局不算,不算!”
“举手无悔,墨兄,你已经输了十三局了。”小七慢悠悠地说道:“男子汉大丈夫,敢输就要敢认。”
墨白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他强辩道:“谁说我输了?我、我这是让着她!我一个大男人,岂能和一个小姑娘在棋盘上争输赢,那岂不是太过小气?”
“是,小白,多谢你手下留情,让了我十三局。”
若水微笑着站起身来,伸展了一下手脚,坐了这么久,她的腿脚都有些麻了。
她抬起头看了看窗外沉沉的夜色,提议道:“咱们放烟花吧?”
墨白猛然想起,这个时辰,大师兄恐怕早就来了,自己居然沉溺于棋局之中,把这样的大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他刚才一心求胜,全副心神都凝聚在棋盘之上,心无旁骛,如果刚才就算大师兄不出手,只是那十九师弟突施偷袭,只怕若水她早就……
他登时后背一寒,出了一身的冷汗。
“好,我去放!”小七马上点头,他拖着那个大袋子来到了院子里。
“我和你一起放。”若水笑着随后而出。
墨白瞠目结舌地看着二人,搞不懂他们怎么还能笑得出来,怎么还有心情放烟花!
难道他们就不知道,死亡随时会降临到他们头上吗?
“咻”地一声,一星火光尖啸着钻上了天空,然后在半空中绽放开来。
漫天星光,点点闪烁,亮晶晶的,好像在夜空的华幕中眨着无数双眼睛。
“砰……”
又一个烟花爆竹升上了高空,好像午夜优昙,在夜空中绽放了缤纷的花瓣,层层叠叠,繁复美丽。
一个接着一个的烟花在黑夜里点燃,几乎照亮了半个夜空。
美丽的烟花璀璨绝伦,引来了附近不少人们尖声欢笑。
墨白的心中突然一动,在繁花漫天中,目光向周围一扫。
果然,在对面的屋脊上,他看到了两条熟悉的身影,身子顿时一僵。
那两条身影正和所有人一样,仰望着夜空,欣赏着夜空中盛开的花朵,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院子里放着烟火的那名少女。
可是墨白敢断定,若水的一举一动,都没有半点逃出过他大师兄的眼睛。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墨白的脑子里急速地转动,思索着对策。
若水一直没有告诉他自己想到的法子,她只是让他准备了这些烟花和引火之物,饶是墨白聪明,可他想破了头皮也想不出来,她怎么利用这些东西脱身。
“大师兄,这烟花真好看!”
那少年毕竟是年轻,童心未泯,看到空中绽放的一朵朵美丽的烟花忍不住脱口赞道。
他们身为杀手,平时除了练功就是杀人,既无时间也无心情去看燃放烟花,所以这竟是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美景,登时被吸引住了。
“嗯。”那大师兄淡淡地应了一声,他的头微向上昂,目光似乎也是在欣赏烟火,可是眼角微微下垂,却落在院子里的那名身材苗条的少女身上。
她,就是他这次重出江湖的目标。
十年了,整整十年,他没有出过手。
可今天,他却准备再次出手,让自己的手,再次染上鲜血。
他抬起右手,举到眼前,在漫天烟火的映照下,他那苍白干瘦的大掌似乎染上了一点血色。
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尝到真正的人血了。
他心中默默地道,抬起头来,继续看着空中的烟花。
“糟了!”那少年突然想起一事,猛然一拍自己的脑袋,失声叫道。
“何事?”大师兄淡声问。
“大师兄,咱们贪看烟火,却忘了隐匿身形。这、这烟花如此闪亮,将咱们的身形全都暴露了出来!十七、十七师兄他,他一定看到咱们了,这该怎么办?”那少年语气惶急地道。
“呵呵。”
闻言,大师兄不由笑了出来,枯瘦的脸上露出笑容,“就算没有暴露,你以为你十七师兄,就会发现不了咱们么?他早就知道了。”
大师兄的目光在墨白身上轻轻一瞥,随后又落在了院子里的若水身上。
这个小姑娘倒也大胆有趣。
想必自己要来的消息,早就由十九师弟透露给了小十七,她明明知道自己是来取她性命的,她倒不急不慢,不慌不忙地放起烟花来了。
难道是她知道必死无疑,所以想在临死之前好好地作乐一番么?
至于她身边的那个少年,东黎国的太子殿下,大师兄连正眼也没有去瞧。
他知道自己的身手,只要他出手,就算这世上最厉害的高手统统加起来,也保护不了她的性命。
他只是在思索,该用哪种方式摘下她那颗漂亮的头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