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说唐千夏画的不好,而是——
画中女子端然跪坐树下,嫣然轻笑,神色若有所思,青襦蓝裙,衣饰淡雅,人却清丽无双、顾盼生辉。
唐千夏不愧以丹青闻名长安之人,她笔法精细生动,将卓昭节那种初为人妇、眉宇之间却仍旧带着少女天真烂漫的气质栩栩如生的展现了出来。而且极为用心,卓昭节所着的群青色连云纹暗花缎窄袖上襦、墨绿地折枝花卉纹锦绣半臂、月白地八宝缠枝莲纹织金留仙裙,均跃然纸上,纹路衣褶清晰可辨。
甚至她鬓边的那对累丝点翠青鸾衔翠珠步摇亦是分毫不错,点翠的每一片羽毛都细细描绘出来。
让卓昭节诧异的却是画中人身后的凤凰花树。
凤羽般的枝叶舒展开来,以此为脉络,烈烈如火的凤凰花,沿着枝叶,张扬而肆意的开放。像一簇簇熊熊的火焰,浩浩荡荡、汹涌澎湃。那种肆无忌惮的盛开,好似要一路烧到画外来。
花树如火如荼,越发衬托出画中卓昭节的姿容,素衣淡衫,却连盛开的凤凰花树也不能夺其风采。
这幅画出乎意料的好,卓昭节看呆了半晌,才惊叹道:“郡主妙笔!”又问,“原来凤凰花树开花时是这样的吗?”她见过宁摇碧夹在书信里递到江南已然干枯的凤凰花,却从来不曾目睹过凤凰花真正盛开于枝头的场景。
即使只是一幅画,但那种开到惊心动魄的烈烈,仍旧使观者不能不心悸。
唐千夏在她过来看画时已经踱步到旁,喝着使女递上的茶水提神,此刻悠然回道:“其实,我也没看见过凤凰花树盛开的模样,这树产于南诏,长安气候寒冷,难以存活。府上这株,料想花了许多心血才种到现在的。”
卓昭节奇道:“难道郡主是靠书中描写画出来的?但我之前见过凤凰花,虽然已经干枯。然而观之与画中并无二致。”
“我在令表兄沈丹古处看到过凤凰花树的画,所以方才画的时候,就顺便画成开花时的景象了。”唐千夏有些遗憾,道,“颜色还是调得不够好,沈丹古的那一幅,色泽浓艳而明丽,直如朱雀临人间。”
卓昭节微讶:“沈家表哥吗?哦,是了,似乎他的生母来自蜀地,蜀地靠近南诏,也许他是听其生母所言。”
“他的生母是蜀人?”唐千夏微微而笑,道,“原来是这样……怪道想得出来杏海飞瀑那样的设计。闻道蜀地多奇险,许多地方,铁索穿云,薜荔滋生,荡云过涧——那样的景象,想一想就觉得激烈而恣意。”
她语气里颇有悠然向往之意,卓昭节话在嘴边转了几转,到底问了出来:“郡主与沈家表哥相熟?”
唐千夏淡淡一笑,语气有些古怪的道:“是啊,沈丹古画技不俗,尤擅花草,我方才画这凤凰花树,有几处运笔,还是向他请教过的。”
“未想沈家表哥这般多才。”卓昭节之前还在想唐千夏为何至今没有婚讯传出,这时候听她提到沈丹古,不免就要多想一想了。
照理来说呢,沈丹古的家世,配唐千夏有些略低了。但卓昭节知道这个远亲是有真才实学的,两年后的会试,头甲有望,即使落到了二甲,名次也不会低。到那时候,即使他出身贫门,要娶郡主也够了,何况唐千夏这个郡主也是因事获封的。
自延昌郡王失势、敏平侯被迫致仕,这一贯以来不喜多言的祖父多年苦心为子孙所知,卓家各房之间倒比从前和睦了很多。卓昭节本来对几次三番帮过自己的沈丹古就没什么恶意,这会心里就想:“祖父不放心五叔那边,指望着沈表哥将来可以扶持五叔。但上一回李家几位郎君的事儿……可见沈表哥将来也不是没有麻烦的,到底那李氏是他的嫡母。孝之一字压了下来,寻常人家的小娘子,哪儿抵挡得住?若是沈表哥能够娶到郡主,宗室贵女,料想那李氏就不敢怎么样了。”
这么想着,她就试探着问,“郡主觉得沈表哥才艺可还好吗?”
唐千夏垂着眼帘喝茶,似乎漫不经心的道:“沈丹古幼年时就号称陇右神童,到底天赋不俗。我原本以为我画技算好的了,但许多地方,还是要请教他的。”
她这样的回答,已经有些意思了,卓昭节就为沈丹古说起了好话,道:“我没出阁前和沈表哥见的也不多,但祖父一向最喜欢他的,皆因他天赋好又肯用功。祖父常拿了他来教训我们呢!”
唐千夏笑着道:“是这样吗?怪道沈郎君功底扎实,原来是敏平侯苦心栽培。”顿了一顿,她又道,“只是沈郎君为人太过沉默寡言了点,似不太喜言,上回也是偶然瞥见他画的一幅凤凰花树,你晓得我对丹青之道颇有些兴趣的,就想借了一观。然而好说歹说了半晌,沈郎君才勉强答应……只望那次没有得罪他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