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恕迈开长腿,行至陈滢身前,目色柔和,垂首望她。
朝阳正从她的背后升起,她细细的发丝上镀了一层金芒,温暖明媚,如含露迎风的春草。
他不说话,就这样望她,面上有些微的一点点温情。
而后,他忽地启唇。
然而,清醇若酒的声线,却不曾如期出现。
他飞快地比了几个口型。
他相信她能看懂。
陈滢半仰着头。
迎光看时,他的鼻骨尤为高挺,鼻翼紧窄,若奇险陡峭的峰。
她的视线顺着他的鼻骨上移,他的眉眼映在淡金的光里,半透明的眼珠,琥珀一样。
她望住他的眼睛。
淡透的瞳孔深处,她看见了缩小了的自己。
那个自己,正在向他点头。
下颌以轻微的幅度上下移动着,颊边好似还余着一缕笑。
“嗯咳”,背后传来响亮的咳嗽,如芒在背的视线刮过来,扫起裴恕半身的鸡皮疙瘩。
“陈三姑娘好走。”他趁势转身,斜过一侧唇角,修长有力的手指在剑柄上弹了个响蹦儿:“伤风感冒,趁早吃药。”
流里流气的话音,再醇美的音线也要打上折扣。
咳嗽和刮眼神的是同一个人,年约四旬、白面微须、仪容修洁,双目顾盼神飞,却有一身极重的煞气。
那是长年处理刑事案件的人才会有的气息。
陈滢记下了这张脸,以及那人身上浓重的煞气。
“郎廷玉,送陈三姑娘回府。”裴恕语声再响。
若醇酒里撩起的剑,带起一串冰冷的酒滴,落在耳畔,凛然锋利。
那白面男子抖了抖衣袖,冷冷地看他,没说话。
郎廷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叉手应是。
陈滢向裴恕屈了屈膝,回身从冯妈妈手中拿过弓箭与箭袋,负在身上,提步向前。
郎廷玉飞跑上前引路,冯、唐二人紧紧相随,一行人步出院门儿。
门外还有两队禁军,分别守在巷子两头,郎廷玉晃晃腰牌,他们立时放行。
难怪裴恕要让他送。
由此处回国公府,正是那几条杂巷,住户皆是各府仆役。
许老夫人当初特意选定此处安置周家“姐弟”,为的是安李氏的心,表明一种态度。殊不知,这特殊的地理位置,亦给了罪恶可乘之机。
走出禁军守卫的巷弄,喧嚣声扑面而来。
天时尚早,挤挤挨挨的小院里升起炊烟,洗漱声与说话声被晨风吹得四散,饭菜的香气、油锅烹炒的味道、干柴点燃的焦味,还有笑声与骂声,合成人间烟火。
陈滢慢下脚步,渐自站定,水一般干净的眸子,冷光湛湛,静若秋空。
乔小弟!
裴恕刚才比的口型,正是这三个字。
陈滢的手心一片汗湿。
她紧紧扣牢腰畔箭袋,箭羽扫过掌心,凉且滑,毛毛地似扫上她的心。
那一刻,“周柱儿”的脸浮上来,细皮嫩肉、白白净净。
乔小弟,正是乔修容唯一的血亲,刺驾案前便已失踪。